◎艾吉
离开朋友家时已是凌晨一点多钟。我们几个朋友围着饭桌东南西北、古今中外的话题,闲聊了七八个小时。立秋后的小城,气候凉下来了,街上飘着雨丝,行人稀少。刚回到家,大雨瞬间稀里哗啦狂噪起来。我没有丝毫睡意,预感到要失眠了,不是喝多了茶水,茶水是不会影响我睡眠的。从二十几岁,我就开始了经常失眠的漫长历程。
躺在床上,许多人世间的琐事,像乱作一团的蜂群嗡嗡嗡满脑子飞舞。
脑子里占据最多的是“史铁生”这个形象。昨天,我买了一本他的妻子陈希米写的书《让“死”活下去》,一气就读完了。这些年,能让我一气读完的书很少。原来不曾读过陈希米的文字,想不到竟会写得那么出色,有点像史铁生的文字,处处闪烁思想的火花。是文学,是哲学,是宗教,是……无法下结论,我只能说震撼着我。当然,这肯定是因为史铁生的妻子写的是史铁生。从青春年少到如今的中年,我一路读过来史铁生的作品,读他的作品,是净化身心的过程。我喜欢过不少中国作家,但后来哪怕其人名声再响,都被我毫不客气地扔了,留下来依旧让我温暖心怀的不过几人。史铁生是我从心底真正敬佩的“神灵”似的作家。这样的作家不可能多,这样的作家的存在是文学的幸运,也才会检验出什么是“伪文学。”
天好像决堤,雨越下越大。巨大的哗哗哗的噪声淹没了天地间的其他声音。
我读史铁生的《我与地坛》,说不清已经几遍了。即使只写过这一篇,作为对文学的贡献,像古时那些靠一两首诗词传世的文人,他是不朽的。我在鲁迅文学院学习的那段时间,北京,值得去的地方那么多,而我最想去的是地坛。在这别人听来可能是笑话。地坛,其实我随时都可以去,也好几次准备去,结果没有去成。这是怎么回事?我至今都百思不得其解。难道是冥冥之中暗示,“你读他的作品就够了,这是对他的最高的敬意。”我相信,日益喧嚣的大都市,地坛不可能躲在清静的角落。也许,心中的“圣地,”不一定用脚去踏入,最好的方式是在远处膜拜、仰望。但我还是放不下亲眼去看看地坛的愿望啊!一次次去北京,一次次想地坛,有朝一日,我或许会出现在地坛,沾一点史铁生的灵气,但那难说是永远的遗憾了。
史铁生于2010年最后一天去世。他是一个身体上的残疾人,一个普普通通的作家,他的离世,自然不会像那些大亨、明星让媒体有了谈资。他原本就是安静的人,为什么要打扰他呢?我是几天后才知道他走了。从文学的意义,他确实又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作家。作品摆在那里,作家之间,孰轻孰重,掂量掂量就知道。任何形式的奖励,都不足以评价史铁生的作品。他很喜欢徐志摩的两句诗:“轻轻的我走了,正如我轻轻的来。”是的,他走了,不必渲染,自会有人怀念他,热爱他的作品。比如我,不愿跟别人谈论我多么喜欢他的作品,我怕别人怀疑我是自作多情,怕别人读他只是逢场作戏。而不像我,从骨子和灵魂里喜欢他,把他的作品当作生命中不可缺少的养料。他的去世,我没有流泪,对史铁生这样悟透生死的人,你流泪,反而是一种对他的不敬。
雨依然很大,不知几点钟了。依然没有睡意。我不想看时间,就让雨又急又大地下吧。雨的声音再怎么刺耳,我不反感,这只是听着某种原始的粗犷的音乐。回想着史铁生,另外的念头又开始袭击脑海。
这时,我眼前出现的是我的孩提时光,都市的这个朝日,疲惫不堪的我被什么东西掩蔽了。雨,把许多记忆淋湿,从记忆中蘑菇一样长出许多往事。
去田野找鸡 ,遇到雨,手里拿着几朵鸡 ,却高兴得跳掉裤子吆喝的那个孩子是我吗?
去包谷地摘猪草,遇到雨,在树荫下躲雨的那个孩子是我吗?
去梯田放鸭子,遇到雨,雨把鸭子打散,哭着找拢鸭子的那个孩子是我吗?
去山上砍柴,遇到雨,在背柴回家的路上,摔了一跤,鼻青脸肿的那个孩子是我吗?
去核桃树下拾核桃,遇到雨,把冰雹般落下的核桃装满小小的背箩,屁股被荨麻咬出一串串辣乎乎的疙瘩的那个孩子是我吗?
……
这是许多像我出生在乡村的人曾经拥有过的童真。
长大后的我,却一步步离乡村远去。尽管,我与乡村在地理上的距离,从来都并不远。在不停地行走又不知为什么行走的路上,雨,是最平常不过的自然现象。我应该像当年提起脚就跑向野外,但我却学会了看天气出门,学会了撑伞。雨一样的人生,我不配享有;雨一样的诗,我写不出。作为乡下来的人,长久不下雨了,我会为那些靠着庄稼活命的农民包括我的亲人焦虑;长久下雨了,我又会为那些冲垮淹死了庄稼而要遭贫困的农民包括我的亲人忧心。城市人对此很难有肌肤和心灵之痛的,除非他们蜗居的那座城市,被突然如其来的洪水侵袭。
虽是城里,往日,天亮的时辰,我在家仍能听得见窗外传来(可能是农贸市场)公鸡的鸣叫声。这时,估计也是黎明了,除了大雨,无声无息,我头昏脑涨,依然没有睡意。
对于我,雨中跟朋友相聚是生活的一大乐趣。世上到处都是门,但能进去的没有几扇;世上到处都是人,但能相交的没有几个。门能进去,人能相交,这是修来的福。对现在这样的生活,我是满足得感恩了。要说还有一些奢望,就是时常能有我们几个朋友这种情感的聚餐。人留人,雨留人。以话下酒,以心做菜。一世不长,何必总是为那些蝇头小利嗡嗡钻营呢?
大雨仍在横行霸道。迷迷糊糊,我毫无知觉地睡着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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