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亲老了

 ●龙梅

   “父亲老了”，当我写下这四个字的时候，我的心是酸楚的，视线是模糊的。

　　昨晚和父亲争吵后我摔门而出。一个人在冷清的马路上逗留了一个多小时后回家，父亲早已经睡了。

　　悄悄推开他的房门，一向睡眠很好的父亲睡得并不安稳。瘦削的脸庞，皱得如核桃般的皮肤凝聚成几道更深的沟壑……我的心忍不住一紧，屋里的光线不是很亮，而父亲紧锁的眉头，却刺疼了我的眼睛。

　　父亲老了。

　　我走进屋，屋子的椅子上搭着他常穿的一件外套，那还是很多年前我买给他的，衣服有些褪色了。

　　父亲对吃穿从不讲究。爷爷过世后，奶奶一人拉扯着年幼的四个孩子，生活的艰苦可想而知。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，父亲经常是饱一顿饿一顿，这对一个正在长身体的孩子来说是怎样的残酷。所以，每当父亲看到家人不珍惜物件时总是很生气。

　　我望着他清瘦的背影，眼里有一些潮潮的湿气涌上来——我原以为父亲的背依然那么宽阔，依然像一堵遮风挡雨的城墙，然而，这堵墙被岁月侵蚀得竟然有些弱不禁风了。

　　我忽然发现，我居然很久很久没有正二八经地注视过父亲了，我只是偶尔打个电话回家，不咸不淡地问候一下。父亲，我最亲爱的父亲，居然变成了我这个世界上最熟悉的陌生人。

　　父亲的童年很苦，小学二年级因为爷爷去世，父亲不得不辍学。参加工作后，父亲不放弃任何一个学习的机会，从识字不多到可以看完一本《毛主席语录》。后来自己带徒弟了，每每遇到看不懂的图纸或不认识的字，都虚心向后辈请教。记得我刚读小学一年级时，父亲送我的第一个礼物就是一本向别人买的、半旧不新的《新华字典》。如今，这本早就没有封面的字典依然收藏在我的书柜里。

　　父亲在家排行老二，有一年夏天，一个单位到老家去招工，父亲瞒着奶奶悄悄去报了名，随后就到了那个盛产大锡的矿山当了一名工人。父亲每月的工资除去自己的生活费，其余的都寄回老家给奶奶养家。老家很多的亲戚都找父亲帮忙，父亲也总是尽心尽力地帮他们。他常常交代我们，要和老家的亲戚多走动走动，以后有个什么事，可以相互照应。随着时间的流逝，父亲一辈的兄弟老的老，走的走，父亲每年总要回老家一两次看看走走，他怕能够陪奶奶的日子不多了，他不想给自己留下太多的遗憾。

　　父亲的手搭在被子外，我的手和他相触的刹那，像是被砂纸划过一样，那是怎样的一双手啊！像是一截枯干的枝桠，树皮上纠结着一道道突起的筋络，这就是记忆中那双温暖滑润、力大无穷的父亲的手么？岁月，无情的流失了父母的青春，带走了他们曾经俊俏的容颜，磨平了他们的轮廓，带走了父亲伟岸的俊朗。他和母亲把心酸、苦水、锁入了岁月的年轮里，把爱全部给了我们。

　　父亲醒了，看到我坐在床头，没有指责我，没有痛骂我，和往常一样淡淡地说一句：“晚了，还不快去睡觉。”我低声对父亲说：“爸爸，对不起！”父亲叹了口气。我和父亲就这样静静地相处着，谁也没讲话，直到父亲再次入睡。

　　父亲老了，变得越来越爱啰嗦了；父亲老了，腿脚不利索了，从椅子上站起来，很慢很慢；父亲老了，以前不用5分钟就换好的水龙头，如今戴上老花镜，花上一小时也换不好；父亲老了，耳朵很背，和他讲话要提高音量；父亲老了，他似乎只愿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，但只要我们在家，他总是默默坐在一旁听我们拉家常，并时不时插句话，尽管有时和我们讲的前言不搭后语…… 

　　父亲真的老了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