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外

  ●阿媛

　　石围墙这个名字，不知叫了多少代人了。当地人说从阿普（爷）的阿普的阿普那辈就这么叫的。问为什么叫这个名字，他们都说：“认不得啦，我们也说不清。山顶上的石头一个挨一个地围起来，像一堵围墙吧？”又问为何现在叫石围城，一个中年汉子吸了口旱烟慢吞吞地答：“城么是你们城里人叫的（噻），大山顶上哪里会有城（么）。”

　　听着他们重复着“哝裹垅”还是“农国隆”的话，我再三问了才知道，这是他们叫石围墙或者石围子的语音。反复学着他们的发音，觉得还是石围子更形象，哪怕石围墙也比石围城更贴切些。

　　去“哝裹垅”得步行，车子停在海拔2000多米山梁上，下车后明显感到冷飕飕的。一块低矮的石头上用红油漆写着“石围墙”几个字，边上一些矿泉水瓶、塑料袋等垃圾很是扎眼，与周遭的地物地貌太不合拍，一丝愁绪涌上心头。这种伤感像压在山头的那片云，灰蒙蒙、阴沉沉的，游离在我太过于轻快的期许和想像之外。

　　清新的空气中弥漫着隆冬时节才有的寒意,疾风骤起，迎面扑来，脸颊有轻微的刺痛感。我打了个冷噤，赶紧背过身子，尽量不迎着风，把纱巾裹紧。谁知那凛冽的山风却以无形之手一把一把地撕扯着纱巾，我干脆撒开纱巾，两只手分别拽着纱巾的两只角，迎风而立，轻轻腾起，竟有轻盈若飞的错觉。人在大自然面前果真渺小啊！只是一阵无影无形的风而已，风过无痕，却足以让人手忙脚乱甚至手足无措。

　　走在没有路的山野里，不见高大的树木，只有低矮的灌木丛。不同种类的地衣植物顽强地繁衍生息着，绽放着美丽，吐露着生机，密密实实地包裹着大地的肌肤，多像母亲千针万线、千辛万苦编织的七彩衣衫，倾尽心力为女取暖为儿御寒。我鼻翼有些发酸。告诫自己选择没有地衣之处落脚，尽量放轻脚步，生怕践踏了自然母亲的恩赐。突然心生悔意，为何要来打扰山野的清幽与洁净呢？

　　几枚粗糙硕大的石头随意拥在一起，苔藓类、蕨类植物依附其上，像是伪装者的行头。背光的地方，有铁锈红般的色彩，与坚硬青白的石头、翠嫩鲜绿的叶片、杂色娇艳的小花、冒失现身的昆虫构成一幅幅活灵活现的壁画。

　　一个年长的同伴肯定地说是一种苔藓，大家赶紧围过去看稀奇。一截遒劲的树桩突兀石缝间，似乎在诉说着曾经的过往，它或许也有亲人、同伴，而今却遗世独立、孤寂无助。我们运用着肤浅的地理、历史知识推测着、猜想着，七嘴八舌地议论着，各自在心里描绘着它的前世盛景：很久很久以前，这里肯定有密不透风的森林，它只是家族里最特殊的一个，最终成为我们眼中标本一样存在的树桩。

　　走进一片较为开阔的山地，感觉一下子失去了方向，分不清南北西东。一处洼地自然积水，形成一个小小的水景，映衬着天光、云影、山色。不时有马、牛、羊来喝水，清浅的水面荡起一圈一圈的涟漪。四周的石头不高不大，无论独自一个还是仨俩成伙，都一幅和善友爱的姿态，高低错落地散开，像是工美馆里陈列的工艺椅凳。

　　一面山坡上，有间不知何人何时搭建的石屋子，据说是牧人避风雨的地方。一根树枝做门，几许秸秆做铺，一个只余灰烬的火塘记录着前一位使用者的体温。另一面山，山体更高，最惹眼的地方酷似一扇门，边上的石头清瘦但硬朗，仿佛训练有素的警卫员在值勤。周围的石头像春笋一样向上长着，与路南石林大同小异。到过大黑山的一个同伴说，这就是东门。

　　这样看来，刚刚的那两面山应该就是北边和西边。南面地势深陷，落差恐怕在1000米上下。看上去与我们所在地别无二致，可分明感到那里已经属于另一个世界：太阳出来了，穿破云层，在云层上划出一条条光道，直达大地，把地面切割成明暗有界、深浅有致的图块。随着阳光和云层的变化，地面上的图块也随之变化。

　　天哪，多像是哪位天仙打翻了调色板，各种颜色浓而不枯、淡而有度，杂而不乱、繁而有序，或工笔或写意，或勾抹、挑染或皴擦、点苔，绿的透水，红的透亮，黄的透光，白的透气，粉的透嫩，褐的透润……我呆愣了好一会儿！小时候看万花筒时觉得神奇得不得了，可看眼前这大自然的万花筒岂是神奇二字所能概括的。多想让那无可名状的美、无法描述的妙洗尽了我脑海中的陈词滥调，在这自然的陶冶中真正体味“无名以观其徼”的意境。

　　跟上同伴的脚步，到达了传说中的“哝裹垅”。果然，石头一个挨一个围起来，像围墙一样。四面各有一豁口，自然形成四道门。中间是舒缓的坡地，野花点点、芳草萋萋。如果刚刚经过的水景区是大山的大门和客厅的话，那么这里就是独具韵味的书屋或者藏趣阁。怪不得城里人自以为是地称之为城。

　　“突突突……”一阵激烈的机器声搅乱我的“瞎”想，顺着刺耳的机器声去往一道门口，原来是修路的挖掘机在作业。“路快修到石围城的核心区了，废了……”一位同伴几乎咆哮了。

　　午餐时，我食不知味。看着这石城子，我竟有种莫名的想法：我们为何不把清幽还给蓝天，把洁净还给大山，把完整还给石头围起来的地方呢？

　　阳光热烈起来，透过围墙的石缝，我似乎听到了远山的呼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