每年的雨季来临之际,则旧山林地间,野生菌纷纷破土而出,空气中到处弥漫着菌香。下“花雨”(边出太阳,边下雨,当地人称之为下花雨)时菌子冒出的更多,经过雨水的滋润和阳光的照射,“那些精灵”才会慢慢发酵,继而拱土而生,成为我们食用的野生菌。
菌中之王当属“鸡枞”。鸡枞的生长地地下必有白蚁窝,挖掉蚁窝就不出鸡枞。挖鸡枞必然要识得鸡枞窝,以前,学生曾带我去找过鸡枞窝,一窝鸡枞少则一两朵,多则四五朵不等,拾到以后,用尖撬棍连根撬起,然后重新埋上土,等几日后,它又会重新拱出。为了预防鸡枞跑窝,我还听孩子们念过“鸡枞经”:“鸡枞,鸡枞你莫跑,盖个草帽做家庙,天亮见我伸头来,见着别个躲猫猫”。边念边用草帽在窝上盖一会,据村民说这样很灵验,隔几天来它就又会冒出来,不会移窝。鸡枞味道如鸡肉一般,可以煮韭菜汤喝,亦可用青辣子爆炒;较嫩的鸡枞骨朵用来凉拌食之,另有一种特殊的自然之味,但这种食法大部分人可能不习惯。对于老鸡枞,我们则洗净用来炼鸡枞油,用来炒菜也奇香无比。我为了留住鸡枞的香味,还会把老鸡枞拿来泡酒。
牛肝菌常见的有白牛肝、黄牛肝、红牛肝、黑牛肝等,还有一种叫“见手青”,手摸到后菌子会变成紫青色,顾名思义“见手青”。牛肝菌个头大,肉肥厚,柄粗,常见的食用之法是用手撕或用刀切片,用猪肉、青辣椒爆炒,味道香滑可口。牛肝菌一般生长在松树下,松叶厚铺的林间地上、草丛里也会收获较多,有时会在同一个地方生出多朵,有情侣菌、母子菌、双胞菌等,有的像一个家族似的长出一小片。有一次,我在则旧 “鬼打坡”一片小松林足足捡到了一桶。
青头菌味偏嫩甜,它一般躲藏在松叶下面,出青头菌多的地方须松密叶多,在松叶多并且拱起的地方,轻轻用棍子挑开,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。较嫩的青头菌洗净,把菌盖倒过来炖肉鲜吃,菌味的鲜味渗入肉中,吃起来味道独香。
此外,则旧还有大红菌、米汤菌等,各有各的拾捡方法和食用方法。
菌子是大自然对我们无私馈赠。我任教时,认识了本地菌王“霍老五”,他妻子早亡,他独自带女儿生活,他和女儿的生活全靠他一人拾鸡枞菌子变卖维持,山中的鸡枞窝他最少认识上百个,每天要背好几背篓鸡枞菌子到街上卖,好像自家地栽种的一样。霍老五人穷,可十分仗义,他还带着我的几个家庭贫困的学生上山捡菌,变卖之后用来买学习用品。他家的茅舍外面有一个鸡枞窝,晚上睡觉,把手从里面竹墙缝隙伸出来,有时能摸到鸡枞。有一次,我到他家吃饭后借宿,就躺在鸡枞窝里旁,天快亮时,我伸出手去,真摸到三朵鸡枞。事后,我作了一首打油诗,以描述当天情景:松林山风吹玉芝,菌王熟睡不曾知,先生半醒茅屋外,摘得琼英一两枝。
那些年,我们男教员久居深山,难找对象。但我们中的一位男老师还真的结下了一段“菌子情缘”。有一个男教师姓李,追一位年纪比他大几岁的女教师两年多,都无实质性进展。一天,他们来则旧找我上山捡菌。早上我们一起出山,可后来两人却在林中迷路,到晚上回来时,两人手拉手亲密如情侣。据李兄讲,那位女教师在松树下见到一对情侣菌,去捡时不慎摔下山,李兄英雄救美,把她感动得以身相许,后来这两人结婚后一直生活幸福如初。因拾菌结缘,这恐怕是李兄不曾想到。
天下无不散之筵席,2011年8月是我离开则旧的日子,霍老五和几个要好的故友前来相送,我和他捡了一背篓菌子回来做了一大桌子菜,这是我吃过的最丰盛的菌子宴。那天,我和故友们开玩笑说:煮点饭,打瓶酒来下菌子吃。不料这句话在教师间传开后成为经典,以至于有老师见到我就说:兄弟,煮碗饭来下菌子!现久居樊笼,这种生活一去不复返。读着苏轼“老楮忽生黄耳菌,故人兼致白芽姜,肃然放箸东南去,又入春山笋蕨乡。”怀念那段空山白云,竹杖踏青的日子。
拾菌子像我们的人生一样,充满了许多偶然性,有时不必刻意求之,刻意求之反而不得。有时你会遭遇山穷水尽疑无菌,柳暗花明又一朵的境遇,正如词中所写“众里寻他千百度,蓦然回首,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”。